女權主義獨享符號 你聽“女書”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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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里的火光映著胡美月的面頰,祖母胡慈珠的歌聲雖是綿綿軟軟的,但卻句句入耳,絲絲入心;锓康牡厣狭糁锰炕覍懴碌膸仔行∽郑@字便是剛剛祖母歌中唱到的內容,也是胡美月那天學下的功課。月光騰起,字跡在時光的流逝中變得模糊抽象起來。沒人記得起那個傍晚的曲調,更沒人說得清楚那地上到底寫了些什么。在那個年代當真是有人看到了,或是記下來,也不過是一篇沒有答案的天書。而知道內容的只有胡美月一個人。
3年后,上江圩的柚子花開滿普美河岸的時候,胡慈珠永遠地離開了。隨著柚花林畔燃起的火焰,伴隨著她一生的秘密就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祖母臨終前的一天,胡美月得到了一把扇子,一把寫著祖母心聲和無人能看懂的秘密的扇子。
這是一種在湖南江永縣上江圩一帶流傳的只有女人才能學習和辨認的文字,一種被當?shù)嘏藢懺诩埳、手帕、土紙和繡在女紅上的詩歌對子。這些詩歌多以說唱歌謠的形式被表現(xiàn)和傳誦,能聽懂和看懂它的人只有女人。這種文字直到上世紀50年代初第一次被外人發(fā)現(xiàn),80年代后才漸漸引起世人的關注。
曾經(jīng)有學者認為女書是古越人的文字,并且和甲骨文有著某種近親血緣上的關系。也有研究中國古代史的日本學者在見到女書后提出猜想,女書是秦統(tǒng)一中國后,對文字統(tǒng)一過程中出現(xiàn)紕漏的幸存者。當時很可能是江永一帶地處偏遠,文字統(tǒng)一時,這一文字被偷偷保存了下來?蔀楹沃挥信四芏俗郑瑓s無從考證和解釋。更有學者大膽的猜想,這是母系氏族社會時,女權主義的獨享文化符號。不管怎樣,女書能夠延續(xù)至今,成為世界上唯一女性使用的文字,其本身已經(jīng)是一種傳奇。
從桂林市坐上開往江永縣的班車,車子在公路上晃蕩了六七個小時才到達縣城。這已經(jīng)算是條捷徑,如果從長沙出發(fā)到永州再去江永,那將是更漫長的旅行。同座的是個外出打工多年回鄉(xiāng)探親的胡姓青年,離開江永已有數(shù)年,家鄉(xiāng)的柚花味道幾乎都已經(jīng)忘盡。巧得是,他家就在上江圩的夏灣村。問他可曉得家鄉(xiāng)的女書,小伙子有些興奮地告訴我,那是種被他和伙伴們從小稱做“蚊子字”的天書,只有村中少數(shù)幾個女人識得,不許男人碰。他只是偶爾在玩耍時曾聽外婆和幾個阿婆在柚林中吟唱,不過具體唱的什么意思就不知曉了。這青年唯一自豪的是,女書源自家鄉(xiāng)江永,剩下對女書的了解并不比我知道的多多少,還是停留在那些蛐蛐字不是他們男人該知道的地步上。
車站擠滿了賣柚子的小販,柚皮被竹刀拋開棄在地上,一片金黃,彌散著沁人心肺的香氣,這到成就了我對江永的第一印象。青年顯然也聞到了這香氣,這似乎勾起了他的鄉(xiāng)愁,不自覺地吼道,回家嘍。他背起大包躥上輛小車,一溜煙地消失在小城的暮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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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穗賓館的玻璃柜臺里擺著幾件繡著女書的工藝品,多是些折扇、挎包、錢夾和繡片之類。從上面積累下的灰垢判斷,已然是許久沒有人問津或是擺弄過。服務員說,那都是鄉(xiāng)下的老人們自己動手做的女紅,縣文化館的人收上來擺在這里準備出售給游客的?山喇吘共皇莻游人如織的地界,每年也見不得幾個游客來此玩耍。這東西就在這里成了陳列品任其落灰舊去。相比之下,一旁堆著的精裝版香米和黃燦燦的柚子倒是非常搶手。因為正是稻米收獲,柚子成熟的季節(jié),往來湘桂兩地經(jīng)商和公干的人都會順手捎上一兩袋香米或是幾個香柚回去。在他們看來,江永的這“兩香”才是貨真價實值得提及的物件,至于女書或是女紅,許多往來于此的人竟然不知。這也難怪了那些擺在柜臺里受氣的繡片、折扇。
江永的稻米收割后迎來了連在一起的十幾個陰雨天氣,這倒是無妨那些早熟的柚子。畢竟稻米下來的那段時候是大晴天,鄉(xiāng)下人解了心愁,安心等待冬日的到來?h城到上江圩20多里路,班車少得可憐,好不容易趕上一班,竟然如牛車般行走。鄉(xiāng)下人不著急,我也隨著他們緩下性子看風景。夏天的強降雨總算過去了,許多人到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秋天的雨顯得溫潤,普美河即使在這雨水中也平靜如同鏡面,映著兩岸的風光。上江圩一帶有許多古老的村落,夏灣村、河淵村、錦江村⋯⋯這些村落中的許多還都保留著百年前的模樣,村莊外環(huán)繞著小河,百年石屋擁擠在一起,房舍之間隔著巷道,村外就是田野和竹林,山坡上是柚子樹。
尋找女書在江永并不是件難事,兩年前江永縣在普美村建起了女書文化園,F(xiàn)今但凡能寫能識、能唱女書的當?shù)嘏远喟朐趫@子里謀差事。女書園遠遠沒有我想象的熱鬧,幾個普美村的婦女抱著娃兒在園子門口的空場里嘮嗑。胡欣是個亭亭玉立的女子,現(xiàn)今女書的傳人中她是年齡最小的一個。我們在園子門口相識,后來便由她帶著我在女書園里轉悠,參觀為女書而設的幾個展覽室。展覽室在園子的后院,有4個展廳,內容設置很豐富,分別是綜合廳、女紅廳、女書作品廳和女性工藝品廳。幸虧有她講解,我對女書的認識也逐漸清晰起來。曾在工藝品廳里看上幾本女書的詩歌手抄卷,抄寫人是現(xiàn)在幾個女書傳人,但每小本的價格都在百元左右,怎么也不舍得出手。胡欣在一旁吐舌頭,她說,這是縣里定下的價格,說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賣得不可便宜,她也愛莫能助。
正堂里供奉著胡玉秀的雕像,此處即是供人膜拜的堂口也是學習女書的教室。年近花甲的胡美月是我的女書老師,她曾是普美村人,后來嫁到了鄰近的夏灣村,現(xiàn)今游人只要交了門票錢,
都可坐在這廳堂里學上一節(jié)女書課程。我是近兩個月這教室里唯一的外來學生。胡美月教得仔細,從女書的筆畫教起,然后到組字發(fā)音。一堂課程學下來正好是45分鐘,感覺不怎么吃力。唯一覺得有些難度的地方就是發(fā)音,因我是外鄉(xiāng)人,連西南官話都說不好,更甭提這用來表述女書發(fā)音的土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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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90年代后許多大學學府都有學者研究女書,武漢大學還成立了女書研究院,但這都只能算是研究學習,算不得傳承,因為傳承最重要的一個部分就是要會江永上關圩、瀟浦一帶的土話,這個缺少了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傳承,F(xiàn)今,雖然有了女書園和女書博物館,但在當?shù)氐玫脚畷鎮(zhèn)鞯牟贿^七八個人,這幾人無論讀寫唱吟樣樣精通。不過只這七八個人中已有多半的年齡過了60歲。其中最年輕的就是22歲的胡欣和比她大些、年近半百的胡美月。
胡美月學習女書的老師是她的祖母胡慈珠,即使是她的母親也沒有她這般女書功底。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她慢慢學到了關于女書的一切。直到如今她還憶得起寫在灶膛地上的那首短詩,祖母說,四字女經(jīng),教兒聰明,你學會了就會知道以后怎樣生活。
在胡美月看來,女書文字的存在只是一種表現(xiàn)女人內心的文字形式。而這種形式最初的樣本往往是被說唱所替代,因為現(xiàn)存的女書作品幾乎都是說唱腳本,唱詞多為七言韻文,也有四字女經(jīng)這樣的四言韻文,但數(shù)于少數(shù)。
在女書之鄉(xiāng),女書的作者多是不識漢字的鄉(xiāng)村婦女,她們用吟唱的形式記錄下自己的生活,用歌詞記錄下曾經(jīng)的哀傷或是重要的事件。這些各自創(chuàng)作的文曲要經(jīng)過和女友在一起不斷修改,潤色后才會用女書寫成文字記錄下來。而這些文字往往充滿了女性的苦情與哀傷,直到有一天它們隨著它的主人的逝去而被一起付之一炬。歌聲里的秘密永遠消失在人世間,成為真正的絕唱。
天空有些陰沉,胡欣說這樣的天氣在江永時常見得。我讓她引我去普美村和附近的下新屋村走走,據(jù)說村中還能找到許多會唱不會寫的老人。我們在村子里轉了許久,想見的人都不在家。原來當?shù)乩先诉有下地務農(nóng)活的習慣,既可鍛煉身骨,又幫家里解了缺少勞力之愁。打消了尋找她們的念頭,順著普美河漫步。沿著河岸行走才發(fā)現(xiàn)這河竟像護城河般將兩個村子包裹其中,出入全憑一座石橋和一座吊橋。村中許多鄉(xiāng)人還有著自家的木船,大家出去務農(nóng)或是采摘都是搖著木船慢慢悠悠地蕩過小河,普美村中至今還保留著一個手工造木船的小工廠。黃昏時,河上的船多了,鄉(xiāng)人互相招呼著問候著,挑著炭火賣烤苞谷的漢子扁擔一頭冒著白煙穿過村莊,他身后留下的煙氣散開前仿佛一個大大的女書字體在岸邊飄來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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