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記者的心史
■胡荊烈
在匆忙與恍惚間,總碰到老同學冷不丁地問我,“怎么當上記者了?”我先是一愣,進而思索,一時難于應(yīng)答。
(一)
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對過去的歲月是有至深記憶的。在那時,記者是一個足以讓單純的孩子向往和滿足的職業(yè)。當時農(nóng)村讀書識字的人很少,能到外面走南闖北還會寫文章做記者的村里還沒有前人。記者作為文人和在外做官一樣,受到村民的格外看重。至于后來自己當上記者,并急切地把消息告訴遠在萬里之外的雙親,我的心里是帶著一絲的驕傲和報喜心緒的。
父親曾在村小學教書,那時偶爾帶回幾張舊報紙,印張殘缺不齊或紙頁發(fā)黃,報紙在當時很稀缺,當記者的人就更少了。十二三歲時,我們趕上了撥亂反正,恢復(fù)了高考,鄉(xiāng)下不少孩子進學堂讀書。
“書中自有黃金屋”,再窮的孩子都能走這條路。古時有匡衡鑿壁借光求學的故事,我們那一代,是在“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的宣傳語境中求學成長的。為逃離窘迫的農(nóng)村環(huán)境,離開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際遇,一大批農(nóng)家孩子挑燈夜戰(zhàn),勤奮讀書,終于“鯉魚跳龍門”,進了城上了大學。
我便是幸運的一位。
(二)
贛州,古名虔州,已有兩千兩百多年的悠久歷史。在那座古老的歷史文化名城里,知識的濡養(yǎng)讓我們這些莘莘學子意氣風發(fā)。在滔滔贛水邊背誦唐詩宋詞,在郁郁松林下閱讀魯迅、茅盾、郭沫若……面對思想解放后中國文壇百花齊放的景象,面對書架上琳瑯滿目的各類文學雜志,我們新奇地打量著,翻閱著,品嘗著。我們曾經(jīng)是《詩刊》《十月》《收獲》的稚嫩讀者,是《小說選刊》的追隨者,那時一種文學的夢想讓我們不少學子游走于當作家的況味里,他像一只隱形的手,牽引著我們向前去。
當時家中能給的錢并不多,但這些錢卻被用來購買《小說選刊》了,為了買齊每一期,有位青年寧愿在寒冬穿得單薄一些,陳舊一點,也不愿放棄攢錢買雜志的愉快和那追求的腳步。
有一支燭光值得回憶。燭光如豆,立在墻角,一起來實習的同學都吹燭睡去了,可有一支燭光還在搖曳,燭光下還有一位青年在埋頭“工作”,桌上是一張四開白紙,紙上謄寫著學生的詩歌、散文習作,插圖是自己臨摹上去的。窗外寒風冷雨,燭光熏黑了青年的鼻孔和眼瞼,一直到深夜,一張“萌芽”手抄報出來了,想著明天就要面對初二(3)班的全體同學,這位青年依稀看到了一張張可愛的笑臉,覺得這“報紙”分量又重了。對于手抄報,沒有學校的教學任務(wù),沒有孩子的催促,完全是出于一種熱愛,這青年做得有滋有味。
這青年就是我。
(三)
文學頗具色彩和張力,他讓人懷揣夢想,讓人意氣飛揚。我大學畢業(yè)分配到贛南的一所中學教書,但我并沒有前去,而是去了大西北的新疆。這事實的背后,更隱藏著一種深刻的故意,故意把自己置身于粗獷的大西北,去歷風沙、經(jīng)洗禮。
我崇尚“自由之思想,自由之心身”,面對無垠大漠,面對天高地迥,我內(nèi)心還是愧疚不已,因為遠離了生身父母和骨肉兄弟。
拿著那疊發(fā)黃的手稿,一頁頁掀開,有些筆跡已經(jīng)有20多年了,那本文學寫生本也顯得老態(tài)了,但每一次翻閱總是引起我深深的回憶。在天山山麓,我曾經(jīng)一人起大早,坐在荒蕪的山嶺上,面對吐鄯盆地那茫茫戈壁待日出,寫日出;曾一人跋涉于天山的溝壑溪谷中,聽山風看飛鳥察地貌練詩興;曾坐在硬座車廂上,面對車窗遙望河西走廊邊際上的雪域祁連山,思緒飛揚,而“龍飛鳳舞”,這種苦行僧式的文學采風,我堅持了七八年,正是由于當年勤于記錄,才有今日個人意義上的“珍藏”。
文學的影子已經(jīng)遠去,收藏在剪貼本上只是發(fā)表的一些小詩、小散文和小小說。這些小品就像是一頭老黃牛,吃過許多草,啃過許多荒地后“產(chǎn)”下的。
(四)
收獲的日子不到一年,一則招聘廣告改變了我的人生走向。
也許我現(xiàn)在有點后悔,或許我不該看到那則招聘記者廣告。對文學青年來說,記者是頗具吸引力,于是參加了烏魯木齊晚報社的招聘考試,并在千人的應(yīng)考大軍中,躋身上榜,被錄取。由此我離開了那生活了8年的南疆,離開了天山深處的阿拉溝,離開了那教師的三尺講臺,也后悔自己用情太專,搞上了新聞,冷落了曾經(jīng)熱愛的文學。
邊城的8年生活已模糊了,但那乳白色的報社大樓卻依然矗立在我的心中,那樓頂上和高墻上郭沫若的手書“烏魯木齊晚報”六個大字一直清晰地飛舞在我的眼前,我不會忘記報社的培養(yǎng)、可敬可愛的同事……
那時,我司職文化報道,對采訪我最初體味到的是“記者”,這樣的日子不長,我買來藝術(shù)類書籍“補功課”,收獲不錯,并愛上“娛記”這行。后來隨著新聞閱歷的增長,心中就萌生了一種守土有責意識。記得1995年秋,我赴成都采訪中國戲劇節(jié),8位梅花獎得主先后在劇場彩排,當時我一天泡在劇場里,來人就問,有空就查資料了解情況,當時各地來采訪的記者還未進入角色,而我卻獨自到了現(xiàn)場,先后與8位梅花獎得主“親密接觸”。對現(xiàn)場僅有的一位記者,梅花獎得主們是何等的垂青和“新奇”:這位記者太認真了,我們都很認真配合他的采訪。這一仗,我提前掌握了第一手資料,稿件得到了老報人的首肯。后來幾天,多家媒體向我挖“料”,我則自如地“放水”。
大大小小的采訪經(jīng)歷了很多,陜甘寧邊區(qū)行、中國藝術(shù)節(jié)這些國家級的活動我有幸得到采訪機會,有的事猶歷歷在目,有的已經(jīng)朦朧了,一時難于梳理,更像是讓歲月淘去了。
對社會生活的提問,對事實的客觀報道,對輿論的監(jiān)督作用等等,這些最平常的概念如今翻來覆去被提起,有的已成工作的口頭禪,是因為我們放不下心中的事,恪盡著職責!
(五)
“怎么當上記者了”,這簡單的提問,在我腦際縈繞再三,我想,這應(yīng)是一種自然,就像鶯飛草長,桐剪秋風;就像雪落無痕,冬去春來。
如果說,人生用來構(gòu)圖的話,我的人生竟是一條重疊的直線。從江西去新疆,又從新疆回到南方廣東,三點在一直線上,雖然完整,卻沒有弧度的圓潤之美,沒有方正的棱角之尖,卻坦坦蕩蕩,不折不曲。線有形,人若水,闖過新疆的人,還如此之率直純正,是大不足?這還是讓歲月去作答吧。
堅持寫作數(shù)十載,路還是要走下去,不是因為自己寫得比別人少或別人寫得比我多,舍不得七寸之筆,而是自己深深感到新聞與寫作已離不開生活,一旦離開就無所事事了。
我想起了已逝著名作家路遙,在他創(chuàng)作《平凡的世界》時,把自己藏在一個招待所里,常常寫到天亮,這樣的“苦”日子熬了很多,當作品收官后,他走出房間把筆從高處扔了出去,灑脫地放逐心靈……
作為一個正統(tǒng)的報社“小文人”,這境界,我難于企及。
筆在手,還須持之燈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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